未名诗歌奖评审系列茱萸的诗

茱萸，生于年。诗人，青年批评家；哲学博士。出版有诗集《花神引》（）、《炉端谐律》（）、《仪式的焦唇》（），随笔集《浆果与流转之诗》（），诗学文论集《盛宴及其邀约》（即出），旧体诗词《千朵集：集李义山句》（）等。入选《中国新诗百年大典》、《二十一世纪中国新文学大系：－》等重要选集。有作品被译为英语、日语、俄语及法语等多种语言。现供职于苏州大学文学院，兼任同济大学诗学研究中心研究员。

澡雪词

造化之盐增添了

尘世的甜度——这无疑

暗合烹饪的道理。

当然，烹饪之道还关乎

火候和食材的搭配：

自行车深埋在素白中，

素白又伸出半截黄褐色

消防栓，如同东亚人

羞涩又不安分的阴茎；

工人们口里呵出热气，

铲着成堆的云朵，

而云朵和堕天使一样，

刚于肮脏的路面围拢。

在岛国的北方，红绿灯

交换闪烁的间隙，一缕

来自上方的光线刺破了

新近熟悉起来的、

冰雪中肉体的欢愉。

年1月13日，札幌

雪堆上的乌鸦

前几天是一群，今天就一只。

它停栖在一根红色杆子上，

用喙梳理着深黑的毛羽。

那根杆子斜插在雪堆中，

用途未知。我们只知道

它如今成为了鸦群的领地。

这只乌鸦今天落单了，

它的同伴不再聚集于杆子周围

湿漉漉的水泥地面。

乌鸦打算飞出去，翅膀张开，

扑腾起一大片雪的飞屑。

它的夜行衣，雪的素白，蓝天

衬着那根杆子通身的红色。

午后的慵懒光线并不扎眼。

除了雪堆上的这只乌鸦，

再没有别的事物提供暗示。

年1月17日，新千岁机场

酸甜小史

市声溢出街衢，涌入幽深的

社区花园。音调里，甜裹着酸。

小满前主角是樱桃鲜红的吻痕；

小满后则迎来了大批杨梅，

挤在三角地菜场全部的水果铺，

将色调替换成凝固的暗紫。

还少不了团在粗糙躯壳里

那南来的令人心动之莹白。

果肉紧贴在核上献出汁液，

悄然提供攻占味蕾的机缘；

残余的梗与叶却依然执迷于

最初的摘采。唇造就宇宙的

第一缕光，如树结出果实：

这是独属于铺叙的时刻——

真正被点燃的是石榴嫩枝，

再过几个月，那饱满的颗粒

终将回忆起初夏的孕育期

这扑簌而来的火焰之色。

年5月23日

公共浴室

不惧陌生观瞻，不为饮宴聚集，

初夏的清凉眼，投向了久远之初沐。

姿势各异之人，解锁储物柜的隐私。

他们褪下衣裤，蜕下汗臭和皮屑。

健壮的，羸弱的，有纹身的，白净的，

肥胖的，高大的，矮小的，长的短的。

雨雾笼罩经年，丛林里竖起一批蘑菇。

莲蓬头喷出热浪，消存在之永竭。

年5月26日

谐律：提篮桥

沥青路面，一年前的暮色再临，

你目涩心寒，为离情扰乱意念。

当时同行众人讨论着党史，为

深切的痛省：担荷囚徒的重任，

如同单核细胞，朝向政治炎症

验证免疫的生效。争执或面议，

直眺于野蛮的远境，如今笙箫

重奏，叶螨蚕食愿景中的枝条。

年4月29日初稿，6月改定

谐律：译李商隐北楼诗

灯膏附于芯区，有轻生之欲火。

景致无关痛痒，愉悦一律同样。

春暮静止的五官，腐朽而疑虑。

预约唇目享受：为拂袖的花枝

奉请徒然之酒，相守于这良夜！

抑郁突燃，如何扑救？异域的

风情，舞断的腰身或无端之蕊？

时雨撑出视域：纯画质的凉野。

登高，你枨触遥深，谱就新曲。

年5月7日凌晨作，6月6日改定。

诗人的隐秘生活

——对C.D.莱特之诗的回应

诗人从云端跌落到了

具体的此时。

生活则不断召回它

派出去的使者：

在人间，你是否已赢得

收获的贫乏与丰盛？

咖啡，音乐，冗长午后

能给出的一切福利。

裁判者从不现身，他

注视着这平静的一切。

今夏凉爽，让人迷恋。

洒水车在不远处劳作。

窗外，风中摇摆的竹枝

投下了青翠的阴翳。

嘶哑的蝉鸣时断时续。

哦，我几乎快忘了

关于诗人的不幸消息。

穿过街衢，走进楼群，

在上海的旧工业区深入

厂房于新时代的改建。

如今改建早已完成，

人们委身于写字楼

枯燥的日常。而我在等待

又一天的过去，垂下窗帘，

昂着脖子劳作，屏幕

散发的微光

衬出脸部的轮廓。

年6月6日

诗日新：－

——示陈黎、蒋浩、杨小滨和臧棣

光景无边，递出劈头之问：

田园将芜兮，胡适之？

卸下流半农身份，长假周作人，

学习粗鲁迅疾，面对新难题：

黄皮肤如何开垦出满头金发？

安得广田千万亩一个俞平伯，

普天下诗人，不再都姓李。

海沫若蚀，倚郭开贞操，徐徐

玉诺，远洋航行中写出新大陆志

韦庄的浣花溪驻起了堤坝：

面对情欲的潮涌冯雪峰往静之，

壮志摩挲小脚，绍洵美且异。

※※※

白情白华、自清独清，三两个

田汉，鉴你五尺朱缃、一片冰心，

鉴那力士参孙大雨倾盆暮色沈沈

从文弃武的理想乃超琢了卞之琳。

噫！尔曹葆华之晨，戴望舒云气

溅起缠绵的馨香……何其芳矣，

闻一多否？新月垂听密林庚辰。

如何乎宗岱，了未青鲁齐——

梁上雕花陈梦家，冯至已徐迟。

路易斯废名于燕郊之阿

垅上起胡风，绿原艾青青，朱英

诞于此，苏金伞罩向枝头留荣恩。

※※※

正酣的战事是金克木：凋零梦苇，

摧折毓棠，鲁藜倒伏于枪林和弹雨。

曾卓越之青年，听鸥外鸥鸣向西

苦读，喝数杯甜酒，横一支辛笛——

南星照耀中国。何况燕卜荪带来了

新乐器，穆穆旦夕间探查良筝音色。

九叶簌簌，真正敏锐的听觉原可嘉，

复又陈敬容于江南，种几丛吴兴华。

目眇眇兮正愁予，消受渡海之忱，

自哀歌里抽出那根痖弦。是商禽

还是洛夫？是殷朝栖树、东汉田垄，

庄周梦蝶窥见自己于花粉的余光中？

.1.3-5新诗百年之际有怀先贤

雨夜物语

湿鞋子和公交站台截住车灯，

光柱里遍布雨幕析出的绒刺；

那些细小的湿尘，悄悄贴上冬衣。

要寒冷中赶路，准时回家，

要在那迷人之冬读几篇上田秋成*，

遥望下一个晚春的雨霁：

新声甜腻，市井潮红，在絮叨中

天然的礼物让讲故事的人感到羞愧。

而生活得以继续。风用它的声音

颠倒梦想，翻动摊开的书页。

.1.6姑苏雨夜

*注：上田秋成（-），日本江户时代后期著名的作家、学者，创作以小说成就为最高，有《春雨物语》（），以及取材于中国宋话本和明清小说的《雨月物语》——是书被誉为日本怪异小说的顶峰之作。

咖啡独奏

从百步街转入盛家带，推开

路口的那扇玻璃门，走进去。

你能立刻闻到被研磨的香气

飘散在这间屋子的每个角落：

刷红的墙面，百叶窗低垂，

屋顶倾斜缀满瓦片，三两盏

台灯亮着，一些旧书慵懒地

摆放在了几个简易书架上。

散漫的服务生总是没有零钱

来应付你递过去的现金，

但她毫不因此而紧张——

如同安坐在这里的少女们

那样，并未像咖啡豆般

留意自己的赏味期限。

你选择了靠窗的老位置，

背对着那条河坐下，打开电脑，

屏幕在亮起前反射着午后的阳光。

你往前看，左边是两只黑沙发，

它们局部已被磨白：要经历多少

包裹在衣物里的躯体的摩擦，

才能有这样诚实的裸露？

你回头，玻璃外面静水深流，

波澜不惊的河面，泛着抹茶绿。

河对岸的几丛迎春花正在

好时节，微风中摇曳，应和

室内循环播放着的乐音。

你在这里度过了半个白天，

没有做成什么事。

远处那几座古老的石桥

随时准备着嘲笑你的焦躁。

然而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只趴在书架边的猫转动着

它的绿眼珠，伸个懒腰，

试图用它的惬意人生来抚慰

你杂乱心弦的独奏。

.2.28SoloCa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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