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华服下衰朽的性别幻想

《美人鱼》上映至今，不少观众开始疑惑：“星爷”怎么就决定要拍这个“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奇幻环保版故事了？对此，我们或许只能暗自设想这样的画面：满头华发的周星驰一日偶得某部原始生态女性主义的小册子，唤起了内心那个小男孩又一次的英雄梦想。可惜这次男孩的运气不好，那只是一本即使当作“心法”都已然过时的宣传画册而不是“神功秘笈”，于是才有了这么一个混合了阳具阉割欲望与崇拜心理的矛盾故事。

电影《美人鱼》海报

说那本册子大约和“原始的生态女性主义”有些瓜葛，实在是因为这个故事的情节架构和人物设置与生态女性主义的核心理念太过吻合——与现代化进程相伴的是新形式下的父权统治；认为人类中心主义与阳具中心主义这两者背后的逻辑是一致的，因此建议从考察自然与女性的价值关联的视角去打破旧的等级体系，建立多样化的平等世界。

在生态女性主义形成的早期（发展至今，该批评体系已对早期将“女性”与“自然”作较为简单联结的本质主义思路作了反思与修正），作为分支之一的文化生态女性主义的声音显得尤其有吸引力，即建构女性的“大母神”形象，强调女性比男性更加亲近、体贴自然，将阳具伦理的基调与“进攻”“扩张”相联系。

这些在《美人鱼》中体现得十分明显，譬如人鱼师太那一目了然的“自然之母”的形象设置，她以超脱“凡俗”（这个词在影片中被与“资本为王”的价值取向相联）的方式代表了故事世界中的最高智慧；再比如被部分网友发现的对男主人公性无能的暗示，似乎在表达对阳具价值体系的绝望——即使凡俗世界有人冲破金钱的尘网，也只能是宦官或者贴两片胡子假装很“男人”的阳具隔绝者。

《塞壬》（约翰·威廉姆·沃特豪斯/画，年）一个被诱惑而溺水的航海者绝望地看着塞壬美丽的容颜，他不得不崇拜这神秘的海妖，而塞壬弯着身体弹着琴，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人鱼的尾巴构成的双腿，使人联想到安徒生童话中的美人鱼。根据荷马史诗《奥德赛》中描写，塞壬女妖们居住在西西里岛附近海域的一座遍地是白骨的岛屿上，她们用自己天籁般的歌喉使得过往的水手倾听失神，航船触礁沉没。（图文来源：维基百科）

当然，由美人鱼没有人类的分肢下体而推导出男主角是“性无能”多少有点缺乏对性爱方式的想象力。不过，自古希腊神话传说中的塞壬始，到德国作家富凯的《水妖》，再到安徒生那人所共知的《海的女儿》，“美人鱼”及其天籁嗓音在历史上诸多作家的笔下确实常与“灵魂的交换”相联而内含一种对肉体性交的禁忌意味。

从电影中女主人公靠“对歌”最终俘获男主角的感情以及“郑和”符号的运用来看，周星驰是继承了传统“人鱼”原型所具有的内涵并加以利用的。因此，针对这部电影作男主人公“性无能”的猜想恐怕不是观众“想太多”而是其来有自；除此之外，比起人类的拜金与暴戾，影片中的人鱼族群不论性别为何，其作为“自然”一方的代言人亦表现得更理性与宽仁。

到此为止，《美人鱼》似乎是在“政治正确”的旗头下对“资本—阳具”中心主义给予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嘲弄，然而，对反派的刻画与男主人公身份的设置却暴露了影片意识形态上矛盾混乱的内核。《美人鱼》故事世界中处于权力中心的并不是男主角刘轩，而是张雨绮所饰演的“大Boss”若兰。

张雨绮饰若兰

男主角与投资人若兰的每一次交锋都仿佛在还原当年欧洲的资产阶级新贵对战老牌贵族时的窘迫。上流社会拥有一套“内部”行为细节原则，按照福柯的说法，“纪律是细节的政治解剖学……对于已被规训的人，正如对于真正的信徒，任何细节都不是无足轻重的。”这些细节行为本身不意味着什么，然而，在权力场域中，正是它们提供了权力的基点。一席宴饮就能让“出身的秘密”暴露，这套关于行为细节的编码系统越严密完备，阶级的分野就越固化。

影片中若兰依据男主在派对上找的“花瓶”过于“廉价”直接从基因血统上宣判了男主的“低贱”。刘轩虽有男性身份，拥有的却是“虚假的阳具”，面对投资人时的“阳痿”实质是对其资本及话语权不足的隐喻。但若兰的宣判之所以有效，说到底只因为她是“权力之父”的代理罢了。

正如伊利格瑞考察弗洛伊德的“阴茎嫉羡”说后所指出的那样，若兰只是那个“紧急时刻下代表阴茎”的“支撑阴茎价值、保证交换率与股东利益”的“阳具盗用者女孩”。其刻意凸显的丰满胸部、纤长双腿与时刻携带手中的钱包一起象征着“权力之父”对“草根新贵”构建的巨大诱惑，同时也暗示着前者对后者的招安。

“权力之父”需要新兴中产阶级补给新鲜的血液，如有可能则使它们成为自己的一部分，虽然接纳了新阶层的最高权力本身亦会产生一定改变，但在权力不对等前提下的共谋注定了后者将成为编码中更被动的一方，影片中若兰对刘轩的百般诱惑不肯轻易放弃与最后套出秘密后的“放弃甚至扼杀也无所谓”正是两种阶层权力地位关系的真实写照。

林允饰演美人鱼

只不过，“性别”又被拿来符号化地操弄了一回——不过从前是会魔法的吃心肝皇后、偷灵药的嫦娥或者诡计多端的军统女间谍，这次却是为古今中外屡见不鲜的“美女蛇”阵营里又添了一位夹着钱包的露胸紧身衣女王罢了。至于“美人鱼”，更像是面对强势权力失语了的草根新贵为掩饰自身的阳具虚弱时格外需要的“小仙女”。

性能力与资本能力紧相绞缠的叙事中，草根新贵男青年借生态环保使了一招偷“天”遁术正义凛然地打了资本女王“白富美”一记耳光。这样的整体架构下，即使路上还有个视金钱如粪土的美甲小天使，也会毫无违和感地被纳入这个阶层嘲讽体系中——然而真相其实是：刘轩决不会爱上勤劳勇敢有主见有技能的美甲女孩，因为她不是“小仙女”，既不能提供“超自然智慧”的高级身份和理由来治愈草根新贵的认知失调进而借以狠狠蔑视资本女王，也不会睁大眼睛萌萌哒地被金屋藏娇在海滨别墅中下厨。

于是又不得不提一个老调重弹的问题：除了永远包容的“母神”、魅惑吃人的“女妖”和不谙世事的“小仙女”以及女性之间似乎永远不知疲倦地围绕父权的彼此敌视，我们的国产电影对女性及女性间关系的想象还能走多远？

迪士尼电影《冰雪奇缘》

年，同样带有奇幻元素的《冰雪奇缘》风潮席卷全球，影片中最独到的画面不是女王艾莎只身一人孤独高歌《Letitgo》（迪斯尼“女权”都半个多世纪了），而是安娜为姐姐挡住王子那一剑并冻结成冰的刹那定格——那一刻的构图简直是达维特名画《荷拉斯兄弟之誓》《萨宾妇女》以及欧仁《自由引导人民》的多角度合成——多少年来人们乐此不疲地编织女人勾心斗角、彼此污名的敌意迷思，在这雕塑般昂首挺胸的“一挡”前，可以开始化为齑粉了。

作者惠寄女声，投稿邮箱womenvoicechina

转载请注明：http://www.nolkr.com/wazz/10052.html